20061122

五月醒來
















1.
五月突然醒來——他發現自己在紅燈快要轉綠的斑馬線上的人群之中。他躬下腰來,俯身,看到一張嚴肅的臉,在一張相片上。他把照相收了起來,笑。冷冷地,他對照相說:“我愛你。”

不知怎麼,他重複了三次。

哈秋!這鬼天氣,冷啊。他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在這裏,這裏是哪處噢?也不知什麼時候“入秋”了,這麼冷。這個城市的街道,來來往往的人群,對他而言,有某種程度的熟悉和陌生。是熟悉還是陌生呢,他常常說不清楚這兩種感覺。

街道是熱鬧的,熱鬧得讓他冒汗。他冷冷地走過這一條讓他冒汗的熱鬧街道,穿進一棟大廈裏頭去,然後進去一家書店。他的眼光掃過一本都市文學的作品,作家某的,他決定買下來。不為什麼,他只是想看看這個城市到底是怎麼了,他想知道在別人的眼中,這個世界又是怎麼了。四周的空氣冷熱無常,在低溫的空間裏,他徘徊與彷徨。他迷失……

五月醒來。

——望著床前室內門葉的一張巨大明星海報,他說:“我愛你。”然後拖著一隻城裏正流行的玩具熊,沉沉睡下。

這是“家”,一間租回來的房間,一棟滿滿是遊子的樓宇。

——午夜,五月突然醒來。悠悠地對自己說,城裏住著多少個五月呵。五月不知道,他們愛不愛自己。


2.
五月沒什麼錢,他倒有一票有錢朋友。有錢朋友愛挖苦五月,他們嘴裏儘是說些喝茶吃飯的文化話題。五月在他們面前不怎麼愛說話。他吃飯的樣子也太嚇人,有錢朋友儘是愛笑他。他吃得粗豪、開懷、儀態和規則一任他去,誰管它餐廳裏要用哪支叉吃什麼,哪支湯匙該喝什麼。

五月每天醒著,他不怕人笑。對他的那些朋友,他一樣笑回去。他一樣對文化淪為酒飽飯醉的事兒,感到可惜。誰耐煩每天數算能吃到多少香飯,能喝到多少香茶呢,如果吃喝之間談到一重又一重的約束,那應是悶出鳥來的事兒。文化不是藩籬,讓人赤赤痛的藩籬,不是的。他認為,文化是一種對自己放縱下仍能達成的莊重。

社會進步,都市繁榮,人的心卻製造了更多的枷鎖,去限制自我。五月覺得世界真的太奇怪了。於是他堅持自己的方式,活了一把年紀。


3.
三十年了吧。五月是醒著想起那一段歲月的。這數十年來,一晃眼間過去,可是這中間的光陰何嘗不是像在夢境中呢?

那時候,兩個小男孩躺臥在鄉里的一片草場,腳抵著腳。話頭是誰開始的?都不記得了。

——星星在空中,以摩斯密碼眨巴著眼說話。好美的一片星海!

“為什麼星星那麼遙遠那麼暗淡呢?”男孩問五月。

“我怎麼知道啊。大概是距離吧。聽說有的星體離開我們幾萬光年,非常遙遠,遙遠到可能我們現在看到它們的光芒時,它們已經不在那裏。”

“哦!是真的嗎?——看!那是什麼星座?那不是南方十字星嗎?是你指過給我看的,我還記得。”男孩說。

——是啊!你還記得,那個時候。三十年後的這樣的夜晚,我在看城裏的星空,你是否記得那一次你喊南方十字星時的快樂呢?

五月低下頭,把城裏對著星空的這扇窗,拉上了簾子。

——“如果人可以成為一顆星星,為地上的人們照明;又或者人可以成為一個星座,在人生迷失方向的時候,還可以給他們一個指引,為他們點燃心中的溫暖之火,那有多好?”

五月總是這樣想。可是一些朋友,在走過了童年之後,已經同時走出了你的世界。五月醒著,問自己:曾經自己不是想成為朋友心中要的那顆星或是那個星座嗎?在微涼微冷的夜晚,給朋友一點希望的光和可以感受的溫暖。那是一個可以在你想到它時可以呼喊的名字——朋——友,聽,這兩個字多有味兒。

五月希望能夠成為朋友心底隨時可以呼喊的名字。

4.
除了友情,是愛情嗎?是愛情真實又虛幻的面孔嗎?五月走向一個個真實,幻想自己在他們心靈上的存在。

不是愛情嗎?不是嗎?五月卻又想不出另外一個可以讓他觸摸體內溫熱的靈魂,倒在他赤誠的胸膛裏的物事。心跳的節奏,脈搏的律動,不正是抬捧著愛情十字架上山時測量我們的深度與寬度的頻律嗎?

有人曾經對五月說:其實你微笑那一刻,你就擁有了這個世界。而五月只希望他擁有的是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只要有個喜歡的人,他就有了世界。五月想起很久以前他的生命裏有那樣一個人。他曾經害怕看見那個人單純的眼神。那個人,在五月訴說他的秘密之後,還是一如既往地對自己好,曾經使五月感激流涕。那個秘密,只有一個人知道。於是,他小心翼翼領受並在記憶裏珍藏著那個人的關懷。

那個固守住鄉間的人,五月知道,五月和他從來不被祝福。最後,那個人也不知道他的離開。上火車前,五月給他留言:我走了,祝你找到真愛,再見。字條就放在他的屋子前面的信箱。放進去時,五月還聽見沙沙的聲響,那沙沙的聲音,好像在他心裏下了一場大風雪。

那天,五月坐在火車上,沒有事情可做,腦子裏一直在想,要到什麼時候,到什麼時候他才可以停下來呢?他也不想再想那麼多。想著想著,他覺著自己越來越害怕坐車。這鬼火車,轟隆轟隆,聲響仿佛足以撕裂一切美好的事物。他不斷地長途奔波,不停地讓自己的身心疲憊,不斷地讓自己遺忘,不停地把過去放在過去。

其實五月捨不得走,捨不得就此孤獨上路。真的,他做決定的的時候,難過極了。

那一天以後,他還給媽媽寫了三十六封信,交給在城裏的鄉中好友,讓他每個月給自己家裏寄一封。信後面不寫地址。三年的時間,不管是他,還是媽媽,都會慢慢平靜下來的。五月知道這是很不現實的辦法,但五月不想做其他選擇了。五月早已選擇好了,他把這樣的愛情收進心底。媽媽太疼愛他了,他無法在媽媽的身邊感到自己的成長。所以他留下了對媽媽的愛情,還有留下了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毅然出走。


5.
五月初到城裏來時,身邊的空氣仿佛是一個冬天。

——“小夥子,為什麼一直那麼傷心呢?怎麼看起來那麼憂鬱?”有一天在公園裏,一個外國太太朝他笑笑,對他這樣說。五月好像在冬天裏看到了一個大太陽,一個放出光和熱的大太陽。那時,他在城裏找到了一份差事,一邊做著,一邊想著以後的人生目標。他不懂得如何笑。她覺得笑是一件很沒有意義的事兒。他的老闆說他是個木頭人,從來沒有人教他怎麼去取悅別人。

可是,那次以後五月開始對身邊的人微笑。他變了,變得可以很貪婪地看街上依偎在一起的情侶,或者白髮蒼蒼的安詳的老人,或是不知道痛苦的活潑可愛的孩子;他變成想吃核桃仁就去買來吃,那可是他自己平時都捨不得買來吃的,他甚至變成一個可以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並小心地幫助這些小小的生命的人!

這像是奇跡一樣的早晨。奇跡似的改變了他的早晨。那個外國太太,笑得整個世界漾了開來。他喜歡聽她說話,她笑著說話的樣子,讓他仿佛躺在一團團棉絮當中,那麼舒服那麼自在。他好想也給人這樣的感覺……

那天清晨,他坐在公園的湖邊,陶醉在明媚的陽光裏,靜靜地看鳥兒盤旋飛舞,陶醉在花的香氣中。當時他想,人生應該只有春天。美好的春天。雖然他知道,這個國家從來沒有四季,可是他就愛這樣想像。如果生命真的如此短促,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後的一段歲月,這最後的日子也應該只能是生命中最後的春天……


6.
五月並不喜歡睡覺。他覺得,睡覺之前的那段時光是長久而難捱的,而睡覺那一段時光是奢侈的。他喜歡醒著,因為他知道太多的事情不能等待。而睡眠,使他害怕在等待的同時失去——失去那些他認為值得去追求的東西。
深夜,常常是他思索的時候。惟有這個時侯,天地一片清明。城裏的車輛減少了。心靈開始乾淨,思想可以飄飛,可以隨心所欲。


7.
五月知道,年輕的情懷是彌足珍貴、值得細細品嘗的。當他走過了年輕,他對他看到的人這麼說。他害怕別人探查他生命中的故事,可是又很想讓別人也分享他的故事。他處於兩極性的矛盾之中。常常,他因此沉默了下來。 以前,他沉默下來臉孔就冷冰冰的,可是那一個奇跡似的早晨,讓他的沉默有了春天似的笑容,可以融化冰雪。

每每在深夜裏,他首先想到的是:年輕人總是用很多很多的時間在問,年紀大的人總是花很多很多的時間在回想。只有中年的人,有想法有魄力,可以完成年輕人的計畫,可以不必有老年人感慨的遺憾。可是他依然過著一些四平八穩的日子。

有錢朋友又來笑他了,笑他磨了這麼長的光陰,換不到多少代價。他還是笑了回去,他說,我從沒要求過什麼金子和銀子啊。朋友說他不長進。他說,我有的富足你不知道。有錢朋友問,你有嗎?你有多富足?他說,看,你果然就是不知道。他笑——


8.
五月翻開每天的新聞紙,每天都看到自己不想看的新聞。他疑惑了:每天報導這些咱不希望看到的新聞幹嘛呢?

報上的好消息總是登得那麼小,壞消息總是那麼大。這個社會的價值到底是怎麼了?不斷地以悲慘和不幸去淹沒自己。五月心想,人們遲早溺斃於自己製造的不安之中。
那天夜裏,五月醒著,想著世界平平靜靜的,四周緩緩地移動著,空氣慢慢地流動著,有一種脫俗的清新與美麗。他要讓自己的心靈和生命平平淡淡的。他飄了起來,好像走到了雲端,五月覺得,當下此刻,生命只要端莊,不需要那麼多的起伏與變化。


9.
五月唯一不解的是愛情吧。總是以為自己走了進去就真的瞭解,卻在走了出來的時候連自己都迷失了。不要以為,把自己的靈魂嵌入了另一個人的身體你就擁有了他,他站在距離你咫尺的近處,卻可以視你如不見。五月就是在這樣的感覺之下走開的。他不確定,他看到的是愛情的真相還是假像。或許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不能確定。人人只是堅持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即使是醒著,五月知道,有些事情就是看不清本相的。

城裏曾經有一個叫A的人,以心來打動他的心靈,用柔情之城牆,包圍天上的一片星子。A說,我願化為天上圓滿而清輝不減的月色,承載你星子一樣的寒芒。那是他在信上寫的情話。五月就在情話裏擺蕩。……你是一座古老的城門嗎?曾經距離我迢迢萬里路,白雲千年空悠悠,走不盡的天涯,窮不盡的林蔭,只有你的這一扇門是我的歸途。

五月的身子不斷地哆嗦,沒有風又沒有雨,然而在所謂的愛情的籠罩之下,天為何變得如此的漆黑與陌生,地又為何變得那麼遙遠而偏大呢?五月在偌大的一片天地之間,認不清前路是什麼。他迷失在一首首情詩之中。














10.
一天晚上,五月醒著。他總是不太願意合上雙眼。他渴望的是愛人的手,一雙深入寒夜溫暖他的手。耳邊響起他的聲音,細細碎碎的。“我知道要表白並不容易。可是不表白,如何能有所獲得?人生,總是已經在漸漸老去,怎麼還有什麼時間再去遺憾與錯過什麼?說出來,五月,說出來!——說你已經沒有時間在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相隨的時刻了。因為你不能夠再有任何的遺憾!”


11.
又是雨天。五月討厭雨天的時候去外面吃,但是朋友從老遠老遠的城市來約他。五月的心於是打開了一個門。他用那個冬天裏的太陽的微笑朝那朋友笑笑。

——呵,來看我嗎?

——是啊,怎麼啦,你最近還好嗎?

五月的心靈被觸動了一下。他有多久沒有聽到這麼簡單的問候語了。他把朋友領到附近相熟的飯店,叫了幾個菜,大家便聊了起來。

五月想知道朋友的近況,關於他的故事,生活上的點點滴滴,他的親人,他們之間的朋友,他的感情生活,他心裏的想法。可是,五月想到這些便很害怕自己有這樣的想法。五月突然醒覺並疑惑,這種探索式的瞭解與測試,真的就是友誼深厚的證明嗎?每個人說定了我給你知道多少,你再給我知道多少,好像把一堆貨物放在別人的倉庫,別人也得將一把等值的東西寄放到你的倉庫。公平交易,是這樣嗎?我把你的生日與電話與你的生命歷程記憶下來,然後等你來時我們以這個作為話題,借此提升我們的友情。是這樣嗎?有沒有一種友情,可以相對兩無言,而你又不覺得對方對你有所苛求呢?五月本來追求的就是這樣一種友情。

有時候,五月自己想想,也實在很難做到吧。完全付出,完全不在乎收回。但是他願意去嘗試。五月突然靜了下來,他只是看著朋友吃飯的樣子,專注地注意他說話的神態,然後,一直微微笑著。朋友問:“笑什麼呀?發神經呀!”

“沒有。只是想記住你吃飯時說話的樣子。”

朋友看看夜裏店門外的雨勢,好滂沱的雨。他的心裏卻是一片晴朗的天氣。


12.
城裏的兩個朋友和五月一起到鄉區走動。

那是一個陰天,路滑。他們把五月老遠地拋在後頭,五月乾脆慢了下來。

五月想:“真正的朋友不會把你拋在後頭,更不會任由朋友把自己拋在後頭。真正的朋友和你一塊兒並肩齊步走,腳步不急不徐,和你的心情靠近,和你的心意相通。”

於是五月追了上去。

朋友們又快樂地與五月交談起來。在交談的時間裏,鄉區的景色一直更替,五月很高興,在這樣一個城市裏頭,竟然還能找得到交心的朋友。

五月喜歡在朋友的面前說一些高興的事,他覺得朋友的相交是為了提供給大家一種快樂的養分。五月從來不願意朋友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感傷的一面,因為要朋友分擔你的憂傷,絕對是一種累贅。五月覺得自己的憂傷已經難以負荷了。所以,同樣的,他不希望把自己的重擔子放到別人的肩膀上。朋友是沒有義務負擔我們個人的憂傷的重量的。

朋友都很喜歡和五月在一起,因為和五月在一起沒有壓力。五月心想,一旦讓朋友們知道自己也是憂傷和煩惱的奴隸時,他們極可能不能接受而離開他。所以,五月總是只願意把自己的快樂與大家分享,把悲傷留給自己。這是他一直以來所堅持的。如果人的心靈是一扇又一扇的門,五月打開的是快樂的門。人生太苦,每一個人的頭頂上都有一片變幻無常的天空讓人疲於應對,五月的覺悟是多帶一把快樂的雨傘給朋友,以快樂去吸收天上掉下來的冷冷的雨水,為朋友的天空放上晴天。


13.
五月有時覺得人生又是充滿矛盾的。真的很矛盾,人們可以白天是一種生物,晚上又變成了另外一種生物。他記得學校的老師曾經對他說:“我們華人,是五千年文化薰陶下的產物。因為我們族群的歷史太長遠了,文化的厚度太不可思議了,所以我們可以有很多很多種生存的方式。白天的生活我們可以是信奉儒教的,晚上我們可能變成了道家的信徒了。”

五月知道這樣的譬喻,是絕對有可能的。早在他來到大都會的那幾年,他就體會出來了。人們面對不同的人群,可以把自己打扮成不同的嘴臉和面孔。“不同的場合有不同的需要。”五月的朋友這麼告訴他,他也是一個虔誠的實踐者。

五月雖然對大多數人都表現出一貫的熱情,偶爾他也會碰到某A某B使他不知不覺表現出不該有的冷淡的。五月於是覺得,人這種矛盾的生物多麼複雜。他甚至不能確定,哪一個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也許,每一個角度的自己,都是自己在不同的角度折射下,所反映出來的自己當中的一部分?五月始終不解。


14.
那天晚上,五月做了一個夢。夢裏他看到世上每個人都像一隻只排著隊伍的螻蟻,爬向一個巨大的黑門。可是他無法看清黑門之後的情況。人們的表情卻充滿了不可預計的恐懼,那是一扇什麼樣的門呢?為什麼大家都在害怕甚至顫抖呢?

在路上,他看到人人都無從選擇地走著,一步也不能停下來,而途中,有的人與同伴為伍,同甘共苦的一起行走,臉上的懼怕仿佛減輕了不少。有的人卻孤獨前進,而這些孤獨的人群,身畔明明有一大夥人卻不搭理,只願意獨行。其中有一些怨恨老天為何讓他們營營役役一輩子,如牛馬一樣辛勤,還是來到大限之門。有的卻樂天知命,仿佛知道向前走去只有那麼一扇門,也不放棄在生命中存有小小的希望,對同伴,對親人,對天下事物盡表關心,他們感到大家應該是一體的。

那些獨行的旅者,有的無喜亦無嗔,只是向前用從容的步伐走著,向前思考著,對以往逝去的不存惜念,對未來未知的不表示疑惑,對現在可掌握的不表示喜悅,對現今不可掌握的不表示錯愕。只是對每個過去的一天,表達了他們珍而重之的感情,然後很快活地說:“哦,又過了一天。我真幸運啊!”仿佛那一天又是多賺得的。

五月從夢中醒來時,他看看了手錶,淩晨四點半,他很高興地說:“哦。又過了一天,我是何其幸運啊!”


15.
五月有一天醒來,望見身邊睡著一個黑影。他好奇地問:“你是誰啊?”

那黑影道:“哦,你不知道嗎?我是你的靈魂,你已經死了!”

五月平靜地說:“怎麼可能呢?我還活著。我還活得比任何人都好啊。”

黑影說:“不,你死了。”說完便飄了開去。

他死了?五月平平凡凡地過完了他的一生,他死了?他從來沒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已離開人間世。他仍然在人世間兜兜轉轉,不是嗎?每一天,每一天都是一樣的。重複的片段,,一天開始到一天的結束,另一天開始到另一天的結束。他怎麼可能就這樣無緣無故地死去呢?

五月平靜地坐在床上,他醒著,冷冷的太陽光從他的窗戶透到窗內來。陽光沒有讓他感到任何的不適。他真的死了?那為什麼與活著那麼相似呢?他甚至疑惑,為何死了的人那麼像還活著的,而活著的那些人們,卻反倒像是死去了呢?

五月醒來。坐在床沿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之後,他還要去洗刷和上班哪。他想,如果要思考,他也只能再想一下下,便要開始行動——生命總是開始又結束,結束了又開始,五月想,他哪有那麼多的時間去思索啊。遲到了還要挨老闆罵哪。

五月始終不相信。他只相信,即使別人都倒下來了,他自己是醒著的。

他脫了上衣,走進了盥洗室……

20061121

雁渡寒潭,雁去潭不留影

給“搖籃手”的戰友:幾人記得“風吹過”,幾人相忘於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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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過
Am Am Am Dm/ Am
花謝了 草綠了 雞飛起來狗兒跳
Dm Am
小孩在唱歌謠 老人在閒聊
Dm Dm F / G Am
喝杯茶 吃個包 生活嘛不就是一場哭笑鬧
Am Am Dm Am
風吹過 雨晴了 彩霞漫天夕陽遙
Dm Am
家裏的飯炊熟了 家小圖個飽
Dm Dm F/ G Am
切個瓜 嘴裏咬 生活嘛不就是肚皮最重要
Am Am Dm Am
故鄉在夜晚叫我 風在街上招搖
Dm Dm C/ Am(+2)
月牙兒小小 星星在黑布上跳呀跳
C Am Dm Am
奶奶的故事抓不牢呀 風吹過就飛掉
Dm Dm
爺爺戴個草帽 他說他裝個鬼來
Dm / F G/ Am (+2)
他變鬼嚇我快睡覺
Am Am C Am
故鄉在夜晚叫我 風在街上招搖
Dm Dm C/ Am(+2)
樹葉在舞蹈 蟲兒在林野中唧唧吵
C Am Dm Am
爸爸你累了喝口茶吧 我給你捶背摁腰
Dm Dm
媽媽她只是笑 她說你乖乖就好
Dm / F G/ Am
你靜靜就好不要鬧
Am Dm/ Am
記得當時年紀小 快樂多 煩惱少
Dm Am
風吹過我說是大地在吹呼哨
Am Dm/ Am
現在人長大了 煩惱多 快樂少
Dm F/ G Am (+2)Am......
風吹過歲月飄飄童年飛掉了

20061119

風雨繼續飄搖,我們繼續和偉大的維他命M說再見。

那時是什麼時候呢,嗯,是個清晨。我和妹妹一家子聖瑪麗中學對面的餐廳剛吃了鴨腿面,便駕著車子轉向路子的另一邊。轉到拐彎處,一個小孩騎著一輛刹車掣已經壞掉的自行車飛馳過來。那時,他必然視若無睹,眼裏只有速度。自行車順風如帆船順風“飛”向前面,完全不理會路障或是其他公路使用者,我被迫順勢把方向盤擺向另一邊,避免與孩子的自行車正面相撞。結果,我聽見車門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孩子跌倒在地,我腦海中閃過一個影像:一個人被拋向高空……



我的花蝴蝶在2004年底歸順於我成為我的坐騎後,已經多次斷翅受創。

一回,就是剛剛駕花蝴蝶回學校的第2天吧。那一天,我剛剛把學校的籃球校隊載回來看校內的球賽。賽後,回到停車處一看,嗚嗚,怎麼我的蝴蝶不是一隻完整的蝴蝶了?因為是新創,特別心痛。因此,竟捨得花550令吉到原來的車廠“打回原形”並且再髹漆一回,還得髹得如新的一樣。——那個“兇手”在把我的蝴蝶“非禮”一番後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蹤。

有了第一次非禮事件後,壞事總和好事一樣,接二連三。花蝴蝶後面的大燈一次在我在哥哥家不小心睡著以後,又不情不願地起來回家時,碰上梅雨天,結果就壞事。那時候,雨勢不大,但是足以模糊視線。我一路上小心翼翼。我並沒有很多次在雨中行駛的經驗。誰不怕出亂子啊?我就最怕風雨飄搖,看不清路。我慶倖開始在吉隆玻駕車時就得駕入增江新村的小巷,並且一星期有兩次穿梭其間。這樣的經驗使我獲益不淺,也不再害怕走狹小的路。有人說:“在吉隆玻駕車,第一要先消除害怕的感覺,膽子大了,再下來才是技術。”小心能駕萬年船——駕車也是同樣道理。只恨當晚既是雨天又是晚上,既是睡意朦朧,又是門小路暗,倒車進屋時,以為大劫已過,都回到家了,不再有事。蝴蝶尾巴就那樣沒長眼睛,輕輕吻向向外的鐵門。只恨蝴蝶太“急色”,我就這樣和偉大的200多令吉吻別。那200多令吉——它們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它們後來把我蝴蝶的後面瞎了的眼睛又治好了。

現在,如果你仔細觀察,你會發現我蝴蝶的身子已經傷痕累累,像每一個活著夠久的人,背後總是隱藏了很多很多的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是由缺陷形成。開始時,我們很介意那些所謂的缺陷。碰碰撞撞後,必感到黯然神傷。體無完膚了,機能衰退了,結果又有點看得開的胸襟了。

到增江教母語班時,我講起了兩起關於交通的意外事件。一個就是小孩騎自行車的那個。而那個騎自行車的孩子當時沒有整個人飛到高空去。那只是我的想像力太豐富。我也沒有就下車對著他怒駡,罵到他臭頭。我不怪小孩,我只是奇怪為何成人任由孩子到處騎著一輛不能殺車的自行車到處與危險相撞。而我更加感慨的是我的車門當時居然生起了佛菩薩的心腸,讓孩子自行車的把手輕輕劃過,而它以嘶喊回應。它的傷痕挽回它自己的臉的完美和孩子的性命。我甚至完全不想罵小孩,只是叫住他,問:“沒事吧?以後駕車要小心些哦。”對一個心有餘悸的孩子,大約這樣比較有震撼性。想起以前看過的孔子愛人的故事。《論語?鄉黨》載:“廄焚。子退朝,日:‘傷人乎?’不問馬。”孔子問人不問馬的事蹟,使我對孔子非常崇敬。於是我為我擁有一輛好比聖人之心的車子自傲。

另有一次,孔子探訪挨打的曾參時,問他:“父親打你,你怎麼不避?”曾子曰:“老師,我這是為了孝敬他老人家。父親打我時,我感到他老人家的手掌雄武有力,讓我知道他雖老了,但是還很健壯,令我心裏好安慰。”孔子又問:“萬一他真的打死了你呢?那麼你豈不是陷他於不義嗎?”可見得孝也不能愚孝。同樣的,我想我也不能對我的蝴蝶愚忠愚孝。它的損壞是必然的,就像人會機能衰退,容顏老去。只要不是大病,不是內疾,外表只要還過去就可以了。

那一次,我沒有花錢把車的傷又再修得完美無缺,也許表示了我不是一個愛車奴。前些日子,蝴蝶因為被人在雨中“強吻”而水掃受創,傷口並不明顯,只是獨自在隱晦中膨脹著偉大的情懷。它承受了別人的無禮,以它的毀壞包容別人的過錯。錢包裏偉大的123令吉,重新啟動了蝴蝶自行在雨中抹臉的能力,讓我這車子的主人又再能清楚辨認方向,以及看清人心的醜惡——大多數的人總是在意外之後不認錯,不賠罪,甚至一走了之——這樣的事實。

還記得,有一回我和學生銘康他們在收費站碰到一輛普騰賽佳,那位小姐用顫巍巍的聲音叫我留下身份證,賠她500令吉。我不肯就這樣被“勒索”,500 令吉並不少,我不會“愚孝”到如此就“孝敬”她。後來我情願她抄下我的身份證號碼,留下了電話和她聯絡,並在她取得維修的帳單後匯錢給她。

各位別誤會,在這裏,我不是想歌頌自己的偉大,只是覺得,我們每一天繼續和偉大的維他命M說再見時,是否也應該在適當的時刻心甘情願地付出“道德良心”這一枚金幣呢?

在風雨飄搖中,我的蝴蝶繼續和其他車子錯身而過,繼續有“強吻”別人和被別人“強吻”的風險。如果佛祖老爺的因果道理是對的,我們還是要在任何事後說這樣一句尷尬的話:“對不起,我會負責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