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18

從“語法規範”拉雜談起

我常和一些老師談起種種有關語法的問題。

我們教書的時候,也常常掉入教語法不能自拔的窠臼裏頭。

有的朋友在課堂上甚至把語法煞有介事當作是“練兵黷武”的事情來看待,聽他們說起叫人聽不下去。

我們常常不自覺地因為語法的問題,錯過了許許多多的好文章;我們因為語法的限制,而埋沒了許多有可能是天才的少年;我們因為語法,可能使學生討厭學習自己的母語。

討厭學習自己的母語,這是多麼可怕的罪過,只要深夜一想起,可能就會讓你無法成眠。

前輩會對你說,以前我們教書的時代,只是注重所謂的“語感”,一句話寫出來,有沒有美感,是憑感覺體會的,那種心領神會,就像是茅塞頓開,醍醐灌頂,文章就能寫得動人。

自從多了“語法”這只妖魔處處掣肘,心聲難免難吐,好比巨鷹受困籠中,釋放自己不出來。

有好多好多千絲萬縷的情感,合該以何事先行,只有當事人最最清楚。不是嗎?

語法據專家所說,它是一套人們使用語言的規則,專門研究語法的專家學者先生們,經過多年來的試驗與約定俗成,在人們生活的中間,抽絲剝繭,採用大家都能適應的規則。雖然如此,值得爭議處還是很多,所以,這讓我不禁懷念古代起來。

古人根本沒有語法概念,從未制定過語法。一本《莊子》,要是講規範化的語法,怕會在中間咬出許多蝨子來。

語法難道是從天而降的嗎?當然不是。講故事都是這樣開始的:很久以前,西方的學說向東“移民”以來,一個叫做馬建忠的留法學生,參照拉丁文的語法,他用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在其兄馬相伯曾參與之下,在1898年為古文制定了第一部文法,那是中國第一部語法書——《馬氏文通》。該書以典範的文言文為研究物件,從經、史、子、集中選出七八千句古漢語例句,以拉丁文語法為理論參照,對其中的虛詞、實詞及句法進行了較為系統而深入的研究。

它不但開闢了語法學的新紀元,也標誌著中國現代語言學的開始。



有人可能會說,沒有馬建忠,也許就不會有語法了。這話說得天真,沒有馬建忠,當然可以有其他人取而代之。這不是怪罪“指定人選”的時候……

須知在五四運動之後,大家崇尚起白話文的寫作,當時形成了一股時尚,不斷完善的語法隨之才制定了出來。顯然,這是時代的需要。

既然怪不了誰,就安然接受唄。

我有些學習上的趣事,至今還是忘不了的。這確實是當時的記憶,珍貴無比。那時候我不過八九歲,白話裏面沒有第三性的性別區分,都叫“他”,用來指動物,則用“牛也”(牠)(兩字拼寫在一起),不知道哪時候才有的“她”“它”,而“它”有了之後其實指無生命的物體。

我當年讀書時,就是用這樣的文字。

那時候,我們在坊間找到的書,不管是本地你的還是外國的,還把“的”“底”交替著使用。

“我的家庭”寫為“我底家庭”。馬華文學裏面舊作品就是用這樣的文字。我念書時,課本上不用,但是外頭的書用得可凶了。當然現在這支歌兒就不唱了。他們(你知道就是“他們”)又用“的”來作定語(例如“原有的文字”),而用“底”來作所屬格(例如“她們底髮型”),但最後“底”還是遭遇“不測”,沒有保存下來,留下來的只有區分定語、狀語、補語“的、地、得”。其實,這三字都念“de”,為什麼使用不同寫法?我想道理和使用“他”“她”“它”一樣,那是為了人老祖宗創作太過簡陋粗放,所以後人想給老祖宗彌補彌補,不想讓他們不光彩。

如果你研究一下,你知道到中國新文化運動另一個重要成果,就是使用白話文翻譯外國作品。于此時,文法才更大肆地侵略了中國的文化領土。此前外國文學作品都是用古文翻譯的。最有名以古文翻譯外國文學的翻譯家乃林琴南(林紓)。可敬的是他絲毫不懂外文,靠的是洋學生為他口頭先翻譯一遍,他再用優美文言寫出來。




你可想過翻譯可以這樣?他的許多譯作如《茶花女》《撒克遜劫後英雄略》等在當時引起很大轟動,使中國人首次得知原來別人的文化並不弱,照樣有迴腸盪氣、催人淚下的傑作,但在現代人看來,此類翻譯作品根本不堪入目。

五四以後,外國作品就都用白話文來翻譯,西式句法大量引入中文,使之從原始的單句文法變成了含有簡單複句的比較複雜的文法。例如“這麼作的結果是……”就是典型的西式複句,在古文或舊白話文中根本看不到。到了今時今日,你說這是西式複句,恐怕還有人不相信。

新文化運動之前,中文終於引入西式標點。我們可愛的老祖宗幾千年來竟然沒有發明標點符號,整個文章“渾然一體”,既不分段落,也沒有標點,閱讀時到底該在哪兒斷句,那是學童必須掌握的基本功!這基本功稱為“句讀”。韓愈就在《師說》有“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之句。我困惑兩千多年下來古人怎麼不覺得有發明標點的必要?

我在四年級的時候發現同學的家中有塵封的藏書,大量的舊白話文小說,我撥撥塵,一面看一面做“吸塵機”,發現文白相間的舊“白話”小說好歹把章回分開了,但在同一章內仍然是密密麻麻一片,沒有標點,不分段落,讓人看得眼睛疼,只是在字行旁邊加了密圈。一開頭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看來看去也就猜出來了:但凡不加圓圈之處,便是句子結束之時。您說古人到底笨不笨?

中式標點是直到1910年才被汪原放打破,他首先以西式標點點斷渾然一體的《水滸傳》,並按洋人習慣劃分了段落,交亞東圖書館出版發行,引來守舊派的強烈抗議。先進畢竟要戰勝落後,最後汪那“漢奸”行為還是讓大眾接受下來了。原來汪原放很早就傾心于胡適的有關《論白話》《論標點符號》的論述。1917年底,他在胡適家住了一個多月,胡適指導他看了中國第一流的白話小說《水滸傳》《紅樓夢》。汪原放在回憶錄中說,他萌生標點、分段四大小說的想法,大約在1920年初。這恰好與1920年2月2日,北京政府教育部向各校頒佈採用《新式標點符號》教育令的時間吻合。汪原放的這一選題靈感應當說與上述因素多少有一定的關係。也正因為這一點,這個時候標點舊小說的舉措,便充滿了強烈的時代氣息和文化指向。




古老的文字,一層層的藩籬被打破了。聽說中國的現代化,照當時的說法是舊文化過時,是洪水猛獸,是國家敵人,人人得以誅之。欲加之罪,其無辭乎?中文方塊字,曾一度被認為是妨礙進步的絆腳石,拉丁文字才是進步的。中國要進步就一定徹徹底底與舊有的一切撇清關係,於是中文拼音出來了。後來,它雖然因為漢語是單音節語言而沒能達到取代中文的終極目標,但畢竟提供了一種遠比老祖宗發明的“反切注音”更先進更科學的注音方式,使得現代人對漢語的音素結構一目了然,押韻再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這說來似乎平平無奇,但大家如果瞭解古人因為不懂這套便只能黑暗中苦苦摸索,就會知道引入這點簡單的學問給後人帶來了何等益處。你若是不信麼,請去鑽研《鏡花緣》上那作者視為不傳之秘的絕學:“崗根公姑,方分風夫,張珍中珠”。

時移境遷,世界電腦化以後,現代華人的腦子裏和文章中,已經沒有什麼中華精粹留下來了,還好現代中文方塊字沒有遭受外來因素荼毒。看看本質,現代中文完全是一種靠大量“外援”由學者們人為製造出來的文字。

有人很賭氣地說:如果抽去先賢千方百計、殫精竭慮塞進去的“外物”,則中國現代文化大廈立刻崩摧。

我覺得不需要那麼洩氣,我們也不需喪失自信心,看看日本人沒有本事發明文字,甚至沒有本事發明字母(假名乃是中文草書偏旁),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

說穿了,文明是全人類的財產,沒有哪個發達的文明不需要外來的刺激。每一個文明都是累積與創新,所以語法、詞語規範不是幾十年間就能定下來的事情。我們不必太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畢竟那些不合規範的,認真來說,它們都不是“錯誤”,它們只是不規範而已。

在漢語運用主流國家尚且謙卑地學習,不斷的改革創新,不斷有新意見湧現,我們作為邊陲,千萬不要固步自封,拿中國努力這麼多年還在努力的學問來砸自己的腳。不管中國新文化運動帶來什麼衝擊,我們不能失去自己。我們這裏沒有大作為,也有小作為,怕只怕一旦本末倒置,連那小作為都親手扼殺了。罪過罪過。

聽我以前的老師說:東方人遇到挑戰,會向自身提出要求,改變自己的能力。西方人則向外界提出要求,改變外界條件。

聽不明白?舉例來說,東方人使用的筷子,歷史悠久,至今還在使用,沒有什麼發展,而西方人則發展成了一套餐具。這好像是說中華精粹輸人了,其實不是這樣。我把這樣的情況說成是東方人的一雙筷子的功能,其實跟一套餐具的功能一樣能滿足進餐的需求。

還是不明白?好了,言歸正傳,就說“語言”這回事兒,華人不是沒有遇到過閱讀障礙,剛才上面就說了,從韓退之“句讀之不知”就可以看到“斷句”是中國古人最經常遇到的閱讀困難。中國人有沒有去改造那個書寫方式?沒有,他們是“向內”要求自己提高閱讀能力!

既然自認東方人,當然要做東方事,方式要是東方式。“外援”固然重要,但看情況,我們“內省”的功夫,不能撇下。只有看清楚我們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我們其實不需要那麼為難自己。

1 条评论:

匿名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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