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17

學而優則仕

昨天上“大學”“中庸”的課程,和同事筱韻談到近來國內文人從政的問題,她說“學而優則仕”是某些文人的理想。

我對這個相當好奇,就查了一查,看“學而優則仕”是不是當時人說話時的意思。

原來今人訓“學而優則仕”為“學之優良則仕官”,是不正確的。

《論語•子張》載:“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這就是“學而優則仕”的出處也。

子夏是誰呢,他是孔子的弟子,春秋時候人,說話時當然是春秋時代。他不可能說出現代人口中的意思來。

訓“仕”為“入官”,訓“優”為“良好”,都是現代人的意思,並非古義。

漢朝時候有個許慎,編了《說文解字》這部書,書裏記載“優”訓作“饒”,說“優,饒也;饒,裕也。”就是有餘力的意思,不是什麼“良好”;“仕”訓作“事”,就是做事、行事,並非“做官”,所以當時的子夏說“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本義其實是“行之有餘(餘力)則學,學之有餘(餘力)則行”,是為辨證學與行而作出的言論。

中國文化大革命的時代,批判孔孟之道,其中有一條就是批判孔子宣揚的“讀書做官論”,主要根據《論語》“學而優則仕”這一句話。當時人們都深信不疑。

按照文革時代的理解,把這句話完整地譯成現代漢語,則是:做官做得好了就可以去讀書,讀書讀得好了就可以去做官。這樣一譯,就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了:難道讀書與做官是可以循環往復的嗎?

從古到今雖然有無數讀書讀出頭去做官的,可是有哪一個做官的人再回頭去讀書做學生呢?

後來,清代揚州學派代表人物之一劉寶楠的《論語正義》,引用博通今﹑古文經學的東漢經學家鄭玄《正義》的一種解釋:“古者大夫、士,年七十致事,則設教於其鄉。大夫為大師,士為少師。是‘仕而優則學’也。學至大成乃仕,是‘學而優則仕’也。”

我覺得這種說法也很勉強,因為士大夫到了七十歲不再從政之後,只是“設教於其鄉”,是教書,而不是讀書,所以並不是“仕而優則學”而是“仕而優則教”。

《說文解字》正好提供線索,它為我們開啟了明白之道:為官做事,如果行有餘力,則可以多讀點書;讀書學習,如果行有餘力,則可以去謀取一定的職務做點事情。孔子的許多學生應就是這麼做的。

據後人考證,“優”一詞,在先秦時就是“饒”“裕”;而“優秀”“優異”之義,是漢代以後才產生的。所以,把“學而優則仕”解釋為“讀書讀得好就可以做官”,並不是子夏之本意。

宋朝大儒朱熹《四書集注》雲:“優,有餘力也。仕與學理同而事異。故當其事中,必先有以盡其事,而後可以及其學。然仕而學,則所以資其仕者益深,學而仕則所以驗其學者益廣。”這才是是子夏的本意。

朱子也在家訓中寫到:讀書志在聖賢(成為有德有才之人),非徒科第(做官);為官心存君國,豈計身家。可見,他對“學而優則仕”的理解,與今天人所說的也是大相徑庭。今人以自己的洞見來張冠李戴,望文生義;其實是似是而非,貽笑大方的。

話說回來,從“學而優則仕”到“學以致仕”,是一個“仕宦”傳統的轉向,“士”的理想在這裏悄然湮滅。“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聞。”讀書人學有所成,怎麼不想到要成就一番事業?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私己,只有留給別人日後評斷。考取功名,通過做官以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和社會理想,這是中國古代知識份子成功的人生道路的寫照。

儒家提倡積極入世的人生態度,今天把“學”而“優”則“仕”作為讀書人的行為目標,雖然意義上相去甚遠,但是重溫“讀書志在聖賢,非徒科第”這個朱子留下的古訓,在今天還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如果問你,你問什麼讀書,你會怎麼說?有的人會回答:“為明理而讀書!”也有也許回答:“為做官而讀書!”一些家境貧困的可能回答:“為掙錢,為吃飯,為不受欺侮而讀書……”還有的人會說:“為家父而讀書!”肯定引人發笑。聽說當年學校的校長問中國前總理周恩來為什麼讀書,他回答的竟然是“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答得很莊重,口中氣概,心中志向,緊系的是一整個國家!

北宋皇帝宋真宗趙恒曾著詩《勵學篇》。曰: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像這樣小家子氣的答案,只是說出了普羅大眾的口舌心聲。對一個心系家國的人,“千鍾粟”“黃金屋”“顏如玉”和“車馬多如簇”並不是最後的目標。

臺灣中央研究院院士余英時先生在《士與中國文化》裏認為:“士已從固定的封建社會關係中游離出來,進入‘士無定主’的狀態,社會出現大批有學問有知識的士人,他們以‘仕’為專業,然而社會上並沒有固定的職位在等待他們,在這種情況下便有了‘仕’的問題。”他認為“仕”的本義乃是“士”在其“位”(即士人),而恰恰只有“不在其位”,才有“仕”的問題,所以我們本能地把“仕”等同於“為官”(仕宦),這多少是中國歷史內部權力異化後的印象,“仕”被簡單地理解為“如何獲得其位”,而“位”又進一步成為權力的象徵,“學”與“仕”便如同一根不斷拉緊的橡皮筋,“仕”成為異化的權力,而它的異化,同時也改變著“學”的最終目標。

想來我們口中談的那些文人,不會忘了初心。無論置身於什麼位置,憑著“仕”的道德自律與內在修養,“在其位而謀其政”。即使理想與現實對立,得到“位”的士人仍然能夠保持憂患意識。

仕途,往往讓人們從一種單純的“士”的理想蛻變成一種權力關係的駕馭者,他們將掉入一個控制與反控制的權力“場”,從最早期對“學而優則仕”的解釋,演變成現今的樣子,士人選擇了“學問優異而為官”還是“學有餘裕則實踐”,只不過是一種說法。這樣一處所在,將是人們原本文化場域裏一種不安的變易。而我們知道,變易是永恆的。

我在《大學》的課程中學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這句話,意思是說:大學之道,在於你能否明白你那顆晶瑩透明的真心,在於你能否用那顆真心去對待身邊的每一個生命,在於你能否到達本性純潔的至善境界。溫文爾雅的徐老師一直在說,大學,就是為了學“大”,學“天”,因為“唯天唯大”,可以包容一切,滋養人間一切事物,他謙虛地說,他還沒有做到,只能用許多現實生活中的例子解釋給我們聽。

對我來說,不管是《大學》還是《中庸》,其實是兩篇教人愛人的學術文章,《大學》讓我們從愛自己做起,以真心行天道,推己及人,先成就自己,再成就別人。而《中庸》它所提倡的是人類精神活動與行為活動應當控制在恰到好處(宜)、不偏不倚的狀態。它用很多篇幅講天道之誠與人道之誠,“誠”是天、人合一的關鍵,沒有“誠”(擇善而固執),人們便無法認識和體察天道,也無法認識和把握人道。孔子以“中庸”作為“至德”,是中正不偏的體現,是行為態度的平衡點,是做人的最高藝術,是內外合一,身心一致,它經常可行(“時中”),卻鮮少有人真正做到。

做不做得到,當然不能一時定論,愛人本來就是很難的事,何況要你愛全部的人,夠著全人類的心?要調節好人際關係,只有以誠實、善良的品德意識來培植加固。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只要“將心比心”,才能去愛人,以三達德“知、仁、勇”來調節人與人的關係。這種愛人之道,應無論窮達,窮則獨愛其身,達則兼愛天下。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人人生而俱有仁性,有愛己愛人的天性與使命,希望各位仁者能“慎獨”“誠意”,堅持“至誠盡性”原則達到的理想境界,找到了自己在宇宙間的真正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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